隱性控制 (14)

  (十四)宴會2


  起初,何甜玉覺得身體像被燒著了似的,從胸口一路蔓延到四肢末梢。不是那種發熱感,而是像潮濕密閉空間裡的悶熱,一口氣提不上來,皮膚仿佛被無形的手輕擦著,哪怕只是空氣的流動,也足以引發一陣戰慄。


  忽然,一道冰涼刺入她手臂——不是疼,而是突如其來的清醒。安定劑緩緩推入,像有什麼冰水順著血管蔓延,全身猛地一顫。那團火仿佛被按下去一角,溫度緩慢地退了些,她終於能呼吸一口略微順暢的空氣。


  眼皮沉重,她艱難地睜開一條縫,眼前是模糊的光影——黑色的衣角,一隻穩穩托住她後背的手,還有一個熟悉卻陌生的聲音在低聲說話。


  最後,她感覺有一道光刺進來,像針一樣紮進眼皮,逼得她緩緩睜開眼睛。頭腦仍有些發脹,四肢虛軟,但那種無法控制的躁動已經悄然退去,像退潮後的海岸,只剩濕冷的沙。


  她睜著眼躺在那裡,視線模糊,時間像是停滯了很久——然後才意識到:她還活著。


  「……男孩已經一個昏迷,另一個當場死亡……毫無生……」


  她耳邊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,低低的,模糊不清,像從水下傳來。


  「……王笙在網路平臺上傳了何甜玉的裸照,不過,五分鐘內我們已封鎖全部傳播節點。截圖清除率超過96%,剩下的——會在接下來二十四小時內徹底抹除。」


  是Alex的聲音。


  何甜玉只聽見「裸照」兩個字,整個人像被重錘擊中。意識猛地回籠,她倏地睜開眼,強撐著從床上坐起。


  Alex繼續翻動著平板,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:「王笙的行車路線已經調整,預計十分鐘內會出事。相關監控節點已處理乾淨,醫療和媒體通道同步安排中。他父親剛才打了三通電話,林副官回了句——『您正在午休』。」


  胸口起伏劇烈,汗水還未幹透,意識模糊,沒能完全捕捉到Alex到話語中對生死輕描淡寫的決斷。


  她緩緩抬起頭,眼前的景象讓她幾乎喘不過氣。


  伊森靜靜坐著,身姿懶散,指尖輕晃著一杯未飲盡的深色烈酒,琥珀色液體在杯中緩緩旋轉,在昏暗燈光下泛出危險的光。


  他沒有抬眼,只是在聽。Alex站在他左側,手裡拿著平板,目光冷靜而鋒利;沈牧一邊翻著文件,一邊繼續彙報,仿佛對她的蘇醒視若無睹。


  「王氏內部目前還沒意識到方向錯位,他們還在拼命拉攏新區規劃委員會,以為還能爭口氣。」沈牧的聲音響起。


  伊森沒有抬頭,只淡淡道:「他們原本就在觀察期。王建勳想擠進核心,卻連邊界都守不好。犯錯可以原諒,失控不能。」


  沈牧頓了頓,低聲問:「那是否還留餘地?」


  伊森看了他一眼,語氣冷得近乎寂靜:「不值得扶,也不值得留。」


  沈牧語氣平穩:「王氏的現金流撐不過三個月,旗下地產業務在新區規劃暫停後已連帶兩筆高息融資違約。輿情方面,『港口串標』的匿名爆料今晚會掛上微博熱榜,域外媒體那邊我也安排好了。」


  伊森輕抿了口咖啡,眼神平靜,像是在聽一份財務報表。他道:「讓他們先慌。」


  沈牧點頭:「那接下來是否推進基金撤資、土地合作凍結?」


  伊森指腹緩緩摩挲著杯口,像在清算什麼,又像毫不在意:「別急,資金鏈斷裂,輿論動搖,內部紛爭……一點一點蠶食他們的根基。」


  他聲音低緩,卻不容置疑,「我要他們,從地圖上,被資本、政策、話語權共同擦去。」


  「是。」沈牧幾乎是無縫接上指令,語調平直,像機械臂精准對接軌道,沒有絲毫情緒波動。


  伊森輕描淡寫地止住話題,,抬眼望向何甜玉,那目光像利刃般直落她身上。


  那一瞬,她仿佛被冰水澆透。他的目光像是帶電的金屬,擦過她還在發抖的神經。


  「醒了就過來站著。」伊森語氣平靜,卻沒有溫度。


  何甜玉意識到他是在對自己說話,腦中嗡嗡作響。她咬著唇,撐著身體緩慢地下床,雙腿仍軟得像泡過水的紙,幾乎在站起的瞬間跌倒。她倔強地強撐住,勉強走過去,站在他身側,有點委屈又有點可憐,小小的腦袋垂著,精緻的眉眼藏不住倔強與疲憊,那份無力中的倔強,反倒襯得她分外惹人憐惜。


  沈牧和Alex結束了彙報,在一旁等候。


  伊森端起桌上的酒杯,指尖輕輕晃動著杯中深紅色的液體,酒波隨著晃動微微蕩漾。他靜靜地抿了一口,聲音冰冷得幾乎讓空氣凝固。


  房間陷入一片沉默,只有酒杯碰觸唇邊的輕響,像一記無聲的警鐘。


  他緩緩放下酒杯,眼神落到沈牧身上,只是淡淡地、冷冷地吐出一句:「沈牧,你沒把事情辦好。」


  何甜玉心頭一緊——是沈牧昨天答應她出門那事,讓伊森知道了?


  沈牧站在原地,神情一瞬間緊繃,但隨即深吸一口氣。


  「是我判斷失誤。」他語速不快,每個字都像落在石板上的重量,「昨晚的許可權釋放,是在極小風險預估下自主處理的判斷,後果由我承擔。我願意即刻請辭亞洲事務代表職務,接受降調或撤職安排,絕不規避。」


  一旁的Alex眼神飛快地掃過伊森的側臉,卻不敢多看一秒。


  伊森沒有回應,半晌,只冷冷吐出一個字:


  「滾。」


  沈牧微微躬身,轉身離開,腳步沉穩卻帶著幾分沉重。


  Alex快步追上,直到兩人完全走出頂層,她才松了口氣,笑道:「一層層剝她的心理防線,又讓她以為是自己在選擇……伊森這手段,真是叫人看不出牢籠的鋼絲在哪。小白兔,這回正要被吃幹抹淨咯。」


  沈牧聲音低沈,沒有回頭:「出了點意外。」


  Alex挑眉:「王中正……?」


  沈牧搖了搖頭:「只是碰了一下。」


  Alex挑了挑眉,慢悠悠地咂舌:「嘖,好久沒見他動怒了。首富這年頭真是不值錢,華國的,又要消失一個。」語氣輕飄飄的,像在說一場無關緊要的天氣。


  片刻後,她低笑一聲,語氣裡多了點涼薄的調侃:「意外,不是更好,讓小白兔早點明白,外面的世界才是吃人的。還是老老實實窩在大怪獸懷裡,起碼安全。」


  沈牧沒有接話,只是低聲說了句:「希望她對伊森來說,是特別的。」


  Alex挑眉,「特別的人也得關在特別的籠子裡,不好嗎?」


  沈牧皺了眉,突然歎氣,「一個人,被安排在某個位置,被灌進某種模樣,連為什麼要爭都沒得選擇,像工具一樣被推上牌桌去爭奪、去證明活著的價值。我只是想讓她覺得還是自由的。這次意外,確實是我失職了。」


  「沈,人不能被過去主宰。」Alex淡淡說,「將自己的舊傷套在別人身上,只會讓你看起來像個還沒脫殼的軟肉——暴露、易碎,也不堪信任。」


  Alex一針見血指出伊森沒說出口的職責。


  「不是沒脫殼。」沈牧淡聲說,「我只是記得疼是什麼感覺。」


  Alex聞言一頓,眼神眨了眨,忽然又問:「剛才提到……撤職,也是為了嚇唬小白兔,安排好的,對吧?」


  沈牧搖頭。


  Alex語氣略帶調侃:「伊森不出面,鑫瑋資本只會被撕得連骨頭都不剩。」


  沈牧停下腳步,語氣平靜,帶著一絲自嘲:「那也說明,這十年,我一點長進都沒有。」


  Alex眨了下眼,像是認真思考了一秒,忽然說:「那我檢查一下。」


  話音未落,她手已經探向他下身。


  「……長了。」


  語氣認真得仿佛在彙報資料。


  沈牧猝不及防,幾乎踉蹌一步,臉色微變:「你——」


  Alex聳聳肩,一臉無辜。


  書房內。


  伊森依舊坐在原位,一動未動,仿佛從頭到尾都未曾真正挪動過分毫。空氣中彌散著未散盡的烈酒味,那股冷靜中帶著控制的憤怒,像是被無聲地封存進空間,形成一道無形的壁障,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來。


  他沒有說話。


  但那份沉默,比任何語言都更令人膽寒。冷白色的檯燈打在他臉上,五官深峻如雕,光影交錯間,他看起來比剛才更加陌生,也更加難以預測。


  何甜玉站在那裡,一如先前,像是被封住了手腳。她的肩膀微微發抖,指尖死死扣著衣角,甚至不知疼痛。


  她努力想平靜下來,但腦中卻不斷翻湧起零碎卻清晰的記憶片段——


  昏暗地下室裡,裸露在閃光燈下被隨意擺弄的身體;


  王笙吐在她臉上的那口唾沫,惡毒、侮辱;


  那兩個陌生男孩猥褻的掐玩;


  王中正在她耳邊邪惡地低語:「舔得流水了……騷貨」;


  自己在陌生人面前失控地摩擦身體,像個賤人一般;


  那根冰冷的注射器穿透皮膚,帶來瞬間的灼痛;


  還有……裸照曝光時的驚懼;


  沈牧因為自己而失責、直接離開的果斷;


  伊森審視的眼神、沉默的姿態……


  她覺得自己像是一個被骯髒展覽的物品,毫無尊嚴地暴露在人前,像低等的牲畜一樣任人觀賞、評判、操控。


  她只想逃,逃回那個屬於她自己的小屋子,把身體搓乾淨,喝口熱水,蜷縮進被窩裡,被子蓋得緊緊的,不被任何人看到。


  她只想一個人。


  可是現在,她還站在伊森面前。


  他為什麼不說話?為什麼不讓她離開?為什麼連一丁點尊重都不肯給她?她已經崩潰到快要跪下,他還要她聽什麼?


  「我……我……」她開口,嗓音乾澀。她想說「我想回家」。


  但在她說出口前,伊森忽然站起了身。


  何甜玉像被驚嚇的小獸,眼神猛然抬起,又迅速垂下。她緊緊咬著牙,幾乎是低吼著把話說完:「我想回家。」


  伊森望著她。


  女孩像瓷制的人偶,短髮緊貼著耳廓,臉色慘白。


  整個人仿佛要碎掉,神情空洞又驚惶,脆弱得像再輕輕一碰就會斷裂。


  淚水順著臉頰一道一道滑落,滴在領口,打濕了衣料。她肩膀劇烈顫抖,整個人拼命克制著崩潰。卻抵擋不住那隱隱約約的啜泣聲,還是洩露了她徹底崩潰的邊緣。


  「……你不說話……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辦……」


  她終於抬頭看了他一眼,目光迷茫,眼淚模糊了全部視線。


  然後,那句話,像從喉嚨深處硬擠出來——


  「我……我很害怕……我當時真的,好害怕,我好害怕,伊森……」


  她的聲音顫著、斷著,像冰層下翻湧的暗流終於衝破,破裂的情緒隨之噴湧而出。


  「伊森,你不要不說話……這樣……我也害怕……」


  她聲音啞了,像個終究撐不住偽裝的小孩,猛地哭出聲來。


  那一刻,伊森終於動了。


  緩緩俯下身,毫不費力地將她攬入懷中。動作沒有絲毫猶疑,甚至不帶憐惜,那是一種篤定到近乎冷酷的姿態,仿佛鷹隼垂翼,將一隻終於筋疲力盡的小獸圈進羽下。


  因為他早就知道她會崩潰。


  她的抵抗已碎,最後的偽裝崩塌如沙。


  「別怕,」他的聲音在她耳畔低低響起,看似安撫的背後是令人背脊發涼的欲望,「我在。」


  她的身體顫抖著,本能地抓住眼前唯一的支撐,不再顧忌、不再掙扎。仿佛只有緊緊抱住他,才能抓住一絲喘息的機會。此刻的她,不是被囚禁的羔羊,而是一個失速下墜的人,抓住了唯一的著陸點——即便那著陸點,也可能是深淵。